她和妈妈的难题
从大学到工作,我每一次回家,我妈都会问我同一个问题——“你回来想吃什么?”返京之前,我妈还有一个坚持了十几年的动作——往我行李箱里塞各种吃的,而我也有一句固定台词,“北京什么都能买到好吗?”
在我妈眼中,世界上的食物分为两种:“妈妈准备的”和“不是妈妈准备的”。她总觉得自己准备的食物,能保佑我在异乡一切都好。
《承欢记》中,麦承欢和妈妈刘婉玉的关系,很多时候也是由“食物”串连起来的。
让女儿一回家就能吃上色香味俱全的饭,是刘婉玉的每日KPI。
但看似精致讲究的刘婉玉,和万千中国母亲一样总会自动打扫剩饭剩菜,她不允许孩子吃隔夜饭,可到了自己这儿,她说:剩饭我吃了几十年了,没事!
刘婉玉也不允许麦承欢踏进厨房帮忙,不希望女儿身上沾上油烟味,她刘婉玉的女儿必须是美美香香的。
刘婉玉和麦承欢的日常,让包括我在内的很多观众想到了自己和妈妈的日常。
刘婉玉总是端着大盘小碗围在麦承欢身边,麦承欢经常因为要忙工作顾不上吃。母女俩的对话真实又家常,麦承欢说:“妈你放那儿吧!”刘婉玉忍不住唠叨“你怎么连吃饭都要弄电脑啊手机啊!”
除了饭桌上的唠叨,剧中还有很多让人熟悉的、专属于妈妈的台词,比如刘婉玉会叨叨麦承欢天凉不穿袜子,当时弹幕飘过一大片“跟我妈太像了”。
刘婉玉几乎是大多数中国母亲的缩影。
女儿还小的时候,她操心女儿学业。女儿长大了,她开始操心女儿的婚事,半夜不睡觉盘家底要给女儿准备嫁妆。
刘婉玉不太有边界感,女儿的卧室总是推门就进,女儿的电脑总是未经允许打开就看。
刘婉玉身上有着独属于妈妈的小小虚荣心,喜欢炫耀女儿买的礼物。
在麦承欢成为兴安里酒店总经理后,她大摇大摆邀请亲姐姐一家入住酒店豪华套房。
对于刘婉玉来说,女儿是她这一生最好的作品,她想让所有人知道自己女儿有多优秀,而她,也愿意为女儿做任何事。
看到女儿被醉酒男子骚扰,刘婉玉上去就是一顿暴揍,冲着醉酒男子大喊:活腻了吧你!敢欺负老娘的女儿!
她对警察解释,我女儿是兴安里酒店老板,她要风度不好动手,但没关系,我这个当妈的可以做这些,我肯定要出手的,不然我女儿受欺负怎么办。
刘婉玉惩治醉酒男子的“武器”是她的鞋子,那是麦承欢送给她的礼物,按照刘婉玉的性子,私下不知道跟街坊邻里炫耀过多少次,但在关键时刻,她会脱下这双鞋子扔向欺负女儿的人。
麦承欢给刘婉玉的爱,刘婉玉会加倍返给麦承欢。
那天,刘婉玉为了惩治醉酒男子受了伤,即便如此,她还要去给麦承欢做饭。
麦承欢好说歹说才让刘婉玉踏实下来,可下一秒,刘婉玉又要起身给麦承欢换新床单。
麦承欢又是一通劝解,刘婉玉这才彻底坐下来好好休息,可是身体休息了,脑子却一点也停不下来,她开始寻思女儿以后是不是要找个会武术的另一半,这样就有人保护她了……麦承欢听后马上岔开话题,不想再和妈妈讲下去。
刘婉玉和大多数中国母亲一样,永远在忙活永远在操心,小到女儿吃喝拉撒,大到女儿人生之事。
不过写到这里大家也看到了,刘婉玉和麦承欢之间的最大矛盾在于两代人对婚姻和人生的态度。
麦承欢的前男友叫辛家亮,之前隐瞒了真实身份,刘婉玉一直看不上,后来真相大白公开了自己是富二代,刘婉玉瞬间同意了这门亲事。
辛家一直嫌弃麦家是小门小户,刘婉玉为了让女儿成功嫁入辛家,一再放下身段。彼时,麦承欢对辛家亮已经做了情感切割,她看清了辛家亮的为人,也看清了辛家的真面目。
可刘婉玉坚持认为女儿嫁入辛家是个好归宿,甚至在女儿不知情的情况下主动攥局做了个订婚宴。突如其来的婚宴让麦承欢先是尴尬,而后愤怒。
可刘婉玉不顾女儿的情绪,一再重复:妈妈替你考量过了,妈妈这是为你好。
麦承欢和刘婉玉因为谈婚论嫁一直闹得不算太愉快,这场婚宴让母女俩彻底翻脸,麦承欢当着众人面说出了心里话,她不愿再做父母眼中听话乖巧的洋娃娃。
麦承欢不理解刘婉玉为什么要这样做,刘婉玉不理解麦承欢为什么不懂自己的良苦用心,双方都难过到了极点,最终刘婉玉当众扇了麦承欢一巴掌,麦承欢从此不回家住,母女俩开始冷战。
我朋友曾把这一段高光cut发给我,附赠只有一个字,“哎”。
她前男友痴迷于打游戏,工资大半都投在游戏里,最终两人一拍两散。但她妈妈一直觉得这男孩不错,原因是男孩家里条件较好,父母在我们老家开了个中型超市。
朋友和麦承欢一样,不知道和妈妈吵了多少次,可她妈妈始终认为自己没做错什么,就像刘婉玉一样,甚至说法都八九不离十:我为来为去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她好?
剧中最写实的一部分,是刘婉玉和麦承欢在那段时间并没有进行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谈话。但两个人嘴上不说,内心都十分为对方操心,最后因为刘婉玉帮麦承欢惩治醉酒男子,麦承欢心疼妈妈,搬回了家。
朋友之间会在一个清晰的节点和好,但母女不会,很多妈妈和女儿看起来总是稀里糊涂就和好了。老话说“打断胳膊连着筋”,母女就是这样一种很难彻底割舍的感情,她们的血肉从一开始就连在一起,不管中间经过多少争执,心依旧是紧挨着的。
麦承欢搬回家住之后,刘婉玉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争吵而学会放手,总会在看似不经意的时候给女儿介绍相亲对象。而麦承欢身为一家酒店的管理者,每天大事小事处理不完,根本没时间也不愿意分精力在相亲上。
有时候母女之间,一个大问题会引发出多个小问题,麦承欢和刘婉玉不只是在婚姻问题上聊不到一起去,很多处事方式也愈发不同。
就像刘婉玉对待亲戚的方式,麦承欢内心是不赞同的,可当她看到妈妈被亲戚数落,又会心疼。
我和我妈每年过年都会因为类似事情吵架,一方面我觉得我妈有些活该,是她一再纵容亲戚们,另一方面我又心疼她……总之来来回回在这两种情绪中自我拉扯。
看《承欢记》的时候,总会想到很多我和我妈的日常,我们和刘婉玉、麦承欢一样,好的时候好得不得了,发生争执的时候也是真的吵到泪流。
但《承欢记》没有一味批判某一方,它让我们看到了妈妈和女儿产生不同情感诉求的原因,这一点很好。
刘婉玉出生在安徽山村,家里重男轻女,鸡蛋只有儿子可以吃。有一次刘婉玉去给弟弟买热豆浆冲鸡蛋,半路上摔了一跤打翻饭盒,回家被父亲骂“偷吃了鸡蛋”。那一刻刘婉玉暗自发誓,如果将来生了女儿,一定要让女儿天天吃鸡蛋,这是为什么刘婉玉总会叨叨“欢欢吃鸡蛋啦”。
因为自己是在重男轻女的环境中长大的,刘婉玉当了妈妈之后下意识将爱意更多地分给女儿,她过度疼爱女儿甚至是窒息的爱,其实是在弥补小时候的自己。
而剧中另一个细节,能看出刘婉玉此前为什么希望麦承欢嫁入所谓豪门。
刘婉玉的姐姐刘婉蓉留在了家乡,嫁给了一个混不吝,一辈子过得吞声忍气,脸上布满了生活的艰辛与不易。
刘婉玉从小就知道要“改命”,离开那个重男轻女、嫁不得好儿郎的山村,所以她来到了上海,嫁给了麦承欢爸爸。麦承欢爸爸虽然只是个司机,但爱老婆疼孩子,识大体不作妖。
咱们讲句实话,在那个年代,一个从山村走出来的小姑娘,嫁给上海本地普通男人已经是她能摸到的天花板了。
刘婉玉希望女儿站在她的肩膀上摸到更高的天花板,比她过得更好。刘婉玉有一句特别让人心碎的话:我认命过这样的日子,可你不行啊,你得过好日子。
刘婉玉也许有意识女性最大的靠山是自己,但她在那个年代长期形成的固有思维,让她和新一代女性始终存在“思维时差”,这是没办法一时半会改变的,就像我们和妈妈时常聊不来一样。
以及几十年如一日在家围着灶台转,刘婉玉习惯了为家庭付出,也习惯了将自己排在后面。
看到剧中麦承欢给刘婉玉报老年大学,我特有共鸣,前段时间我给我妈报了个中老年瑜伽,想让她认识点新朋友,结果她上了两天课又开始操心灶台上的杂事。
可我也很理解麦承欢。
我跟她是同龄人,沐浴着大好阳光长大。我们特别清楚,工作是底气,是最不会背叛自己的安全感。
我们这代人小时候看偶像剧,长大后倒是对爱情逐渐祛魅,爱情可以有,没有也不强求,人离了爱情是可以活下去的,但人没了工作真的没饭吃。
麦承欢一直想要证明自己,为什么?一方面是当代女性对经济独立的渴望,另一方面是女性对于思想独立的向往。
步入社会之后,工作是能让人快速成长的渠道,我们会在这个过程中分析自己、认识自己,最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适合什么样的生活。
麦承欢在成为兴安里总经理之后,遇到了一堆难事,但她还是坚持往下走,因为解决问题的本身是冲破自我上限,甚至有一种快感。
而在这些前提下,我们和家的关系会逐渐趋于客观,和最亲近的妈妈会逐渐变得和儿时不同。
我们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妈妈们是上个时代的产物,我们和妈妈的沟通壁垒就是这样经过时代更迭而出现的。
要怎么做呢?
我在想,也许真的需要一些争吵,留给双方一些冷静的时间。需要一些不体面的撕破脸,这样才能有换位思考的前提。
但我们似乎永远没有办法让妈妈和我们想的一模一样,我们也没有办法和妈妈完全切割,母女关系就是这样深刻又稀里糊涂地向前走着。
《承欢记》有一个很妙的细节。面对一个苹果,麦承欢选择用刀切开,刘婉玉则是拿一整个去洗。
这就像是两代人对于家庭情感的诉求,我们这一代人因为渴望独立带来的快感,希望和家庭不要百分百绑定,但妈妈那代人认为“你是我养大的,我们就得绑定”。
《承欢记》里面还铺出了很多种不同的原生家庭。
姚志明一度不愿打开心门,因为他对外界是没有安全感的。
姚志明父亲爱赌,经常叫上一帮狐朋狗友在家里打麻将,之后姚志明妈妈离开他们,母亲长期缺位,爸爸又对他不管不顾,导致姚志明从未在家庭中感受过爱意,以至于他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如何去表达爱意。
张培生是公司高管,给女儿铺了一条看似轻松的道路,但她从未问过女儿到底需要什么。女儿呢,还没到可以心平气和坐下来和母亲对谈的阶段,她还需要一段时间成长。所以母女俩也是一言不合就开始吵。
辛家亮这一家就更典型了。爸爸长期缺位,家里靠妈妈和姐姐掌控,这让辛家亮遇事下意识回避,做事没有主见。
亲情关系让人喜悦、难过又时常陷入沉思,我们和家庭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母女之间的情感到底如何平衡?《承欢记》里道出了一些,剩下的需要我们自己去在漫长的人生中不断思考。
上野千鹤子在《始于极限》里说:女儿是母亲最激烈的批判者和最狂热的拥护者。
可能我们和母亲、和家庭的关系就是这样的矛盾,这是属于我们每个人一生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