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天乐又救了一部好电影
4月14日晚,第42届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礼即将举办。电影《白日之下》以16项提名领跑,该片是去年在香港地区上映的一部现实主义力作。
电影改编自2016年一宗被港媒报道的真实事件,讲述记者在院舍卧底,追查出院舍虐待老人、性侵残疾院友的残酷真相,希望通过报道改变社会改变现状的故事。
今日,《白日之下》登陆内地市场,观众们可以在颁奖礼前欣赏到这部去年的大热港片。
最近两年,《毒舌律师》《还是觉得你最好》《白日之下》《年少日记》等港片让香港电影迎来“小阳春”,在警匪动作类港片已经让观众审美疲劳之后,这批小成本港片给市场送来一阵新风。
现实主义题材近年来在内地市场颇受欢迎,但《白日之下》应该是内地观众少见的港产现实题材,能否在内地影市为港片打出翻身仗?我们拭目以待。
在这之前,娱理工作室与《白日之下》的导演简君晋,主演姜大卫、林保怡、余香凝、梁雍婷,一起聊聊他们和这部电影的创作缘分,以及颁奖礼前夕的真实感受。
古天乐救活一个好故事
导演简君晋2013年曾拍过一部电影《当C遇上G7》,之后10年一直没有电影长片产出,如今新导演在香港想拍成一部戏不是容易事,《白日之下》这样的好题材也同样遭遇了开机难的问题。
2016年,简君晋看到了电视和报纸上对于院舍事件的新闻报道,之后便很快把参与的记者约出来聊天,找到了创作剧本的出发点:“我觉得记者做了很英雄的事,当时他们的报道让那间院舍关门了,最后有家属很感谢他们,但也有家属讲粗口痛骂他们,因为这间院舍关门后,就会有很多院友无家可归,找不到新的院舍收留他们,这让我很触动,有时候做一件动机很善良的事,结果未必是好的,反而会被人骂,这成为我整个创作的原点。”
《白日之下》从余香凝饰演的记者凌晓琪的视角出发,带观众深入院舍,看到姜大卫饰演的通伯如何在院舍逼仄的小房间里度过晚年,看到梁雍婷饰演的智力障碍女生小铃从快乐变成没有灵魂,看到林保怡饰演的弱视院长面善心恶性侵残疾院友,一个个生动立体的人物角色把这个被大众遗忘的社会一角的阴暗面展现出来,触目惊心。
对于这样一个好题材,简君晋的创作思路是,不会把记者英雄化,而要把每个人物当作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去处理。做资料搜集的过程中,简君晋访问了很多社工、事件里面的家属,也去旁听了庭审,接触到事件里面的真实人物,他考虑到每个人物的立场,去全方位地展现这个事件,“哪怕院长是个反派,也不会纯粹写他是个恶魔,我们想要写实地去探讨人性为什么会做一些恶的事情,也会做出一些善的的事情,所以不会简单的二元对立。”
简君晋说,在和原型记者聊天的过程中,他了解到一些真实发生的事情是没有被报道出来的,现实其实比电影呈现的更夸张和残忍,所以在写剧本的时候也做了一些取舍,“我们最大的宗旨是不想消费任何人和这件事,这个标准很难定,但我们摆在心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我们不会清高地说想要通过一部电影去帮他们。”
《白日之下》的初稿剧本2018年写好,之后简君晋便走上了漫长的寻求投资之路,“一次又一次以为能开,后来又不能开,一路筹集资金都有困难”,简君晋表示,“以前都知道开一部戏很难,这次更加知道有很多原因和因缘际会,有很多资金和商业理由,有的公司未必想拍这个题材,有的觉得未必赚到钱。”
失败四次后,监制尔冬升和联合监制陈伟杨建议,不如拿给古天乐的天下一电影公司,当时简君晋经历过几次期待落空后已经不抱希望了,但是联合监制邓维弼觉得,古老板会喜欢这个剧本。
简君晋记得,有一日下午六点,他把pdf版本的剧本发给古老板,第二天晚上在一个场合再次遇到古天乐时,他当场就说愿意投资,“他说你就是那个导演啊,我看了剧本很喜欢,一定会拍,整个过程都没有24小时,我等了五年啊,他一天里边就看完了,他记得每个角色和情节,和我讨论。”
因为2020年也有一次差点开机成功的经历,所以简君晋虽然感动于古老板愿意投资,但是直到开机那天,才真正相信古天乐真的愿意救这个剧本。
主演林保怡透露,他看到这个剧本后,虽然知道是个好故事,但也对市场前景没有信心,以为会是上映两三天就没有观众、票房只能有几十万的作品。
林保怡当时没有和古天乐说自己的真实想法,但这些资深电影人对市场当然心中有数,古天乐早早就跟简君晋说,不要考虑票房。
“他说先不想票房,先做好电影,他自己有跟进这些新闻议题,他想做的是通过这个电影给社会带来好的回响”,简君晋表示,“古老板有时候很酷,但是我觉得他和尔冬升监制内里都有正义感,只是年资久了,未必显露出来。我把这个观察也写进了电影,有的角色在社会经历久了,不会成日用嘴说我很正义,比如凌晓琪的前辈记者,就是心里充满正义感,但是会收在心里。”
筹拍《白日之下》的过程中,简君晋和古天乐有很多交流,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一个画面是,古老板很有型地望着他,跟他说“我希望你不要忘记初心,拍这个故事的初心。”
《白日之下》让观众看到了一点香港电影的新东西,香港新导演的新视角。作为影迷,简君晋感受过香港电影的黄金年代,但作为电影创作者,他没有经历过。说起《白日之下》收获的好评和最近的港产片“小阳春”提法,简君简表示:“有时候很容易想起昔日的光辉,对未来也会有很多恐惧。有人说小阳春,也有人说香港电影已死,每次这个说法出来,电影圈有好的作品出来。做好这一刻就很重要了,我不会怀念过去,做好今日就会有将来。”
近些年香港电影发展不易,无论是作为演员还是作为幕后老板,古天乐可谓香港电影产业的一根重要支柱。古天乐也会和简君晋聊起港产片生存现状的话题,“古老板和尔冬升监制他们可能实际点,不是那么乐观,他们的态度就是将来电影的路一定很辛苦很艰难,但是一定要继续做,希望可以探索出新的路。”
香港老中青三代演员的碰撞
在现实主义的故事之外,《白日之下》还有一大看点是表演。
《白日之下》组了一个集齐香港老中青三代演员的阵容——看TVB长大的观众一定对林保怡不陌生,男配角姜大卫是香港第一个亚洲影帝、当年邵氏电影里的武侠男神,余香凝和梁雍婷都是如今活跃在香港本土电影圈的90后演员。
很多内地观众对林保怡的印象是《鉴证实录》《妙手仁心》《金枝欲孽》,绝对的正义型男形象,在《白日之下》里他一改过去的戏路,出演了一个表面上有爱心内里又很变态的院长。
简君晋经常和一班新导演们聊天,了解到林保怡是非常想突破过往形象的演员,大家都推荐他来演这个院长角色。2020年电影第一次有机会开拍的时候,简君晋就找过林保怡,后者彼时因为档期问题推掉了这部戏。到天下一决定投资《白日之下》后,又找了一圈演员,古天乐甚至一度表示如果没人愿意演,他就来帮忙。
后来简君晋再次提起当初想找林保怡的计划,当天正好古天乐和林保怡约了饭局,于是又一次当面发出邀约。林保怡透露,他和古天乐在TVB同期发展过,但彼时两人并无合作,后来因为有共同的朋友而发展成了生活中的好友,古天乐平时很忙,但他们还是会经常定期聚会吃饭,基本都不谈工作上的事,而是聊聊市场上最新的好作品、最流行的新鲜事。
对于院长这个角色,林保怡的态度是作为演员会很有挑战很有发挥空间,但从一个人的角度,他很不喜欢这个角色。拍摄期他甚至不看镜子,因为不想看到这个令人讨厌的人物。
为了塑造好这个和自己差别很大的角色,林保怡约弱视的朋友吃饭,也看了很多原型人物的资料,他给院长设计了一些外形细节,“比如他会歪着头,因为他只有一个眼睛可以看到东西”。院长头发和胡子花白的造型,每天需要一个多小时化妆的时间,收工后洗个澡第二天再重新画一个多小时,“他们是用银色的笔把我的头发慢慢一条条弄白,洗出来是黑色的,我是处女座,不可能不洗澡,我一天要洗三遍澡,下班要洗三遍头的。”
到了片场后,林保怡会通过听片中的主题音乐的方式来进入角色。在片场也只是和对手演员说句早上好,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一句话,完全保持在院长的状态里,“当我变成院长之后,他们可能看到我会有一点点恐惧,因为院长好像精神分裂出来的,可能我自己也察觉不到,但可能在他们眼中是我就是一个很变态的人。”甚至下班后,林保怡那十几天也呆在家里不外出,怕自己的状态吓到朋友。
和林保怡一样,想要挑战自己、改变戏路的还有饰演通伯的姜大卫。作为七、八十年代最当红的小生,姜大卫年轻时演大侠,老年后演大佬,演过很多上位者的形象,这次演一个无人照顾的可怜人,他表示一是想尝试新角色,第二也是想通过自己的演出让观众意识到院舍里老人家真实的生存状态问题。
通伯这个人物表面上有些痴傻,其实内心如明镜,姜大卫给这个角色赋予了很多可爱甚至有些孩子气的特质,“我加了很多小动作,希望让这个人物可爱一点,因为我不想整个戏都很沉重很惨。”
《白日之下》的监制尔冬升是姜大卫的亲弟弟,但接戏的时候姜大卫并不知道监制是谁。后来姜大卫也曾问过导演,是不是弟弟推荐了自己,被告知并非如此,而是导演组一致认为自己很合适。入行多年,尔冬升和姜大卫一起合作的电影不算多,姜大卫笑言 ,“他找我哥哥(秦沛)比较多”,原因可能就是缘分没到,角色不一定合适。
姜大卫今年77岁,依旧活跃在银幕上,戏中饰演他室友的胡枫已经92岁。两位大前辈生活中也交情匪浅,在TVB剧中还演过翁婿关系,但这次在《白日之下》中,两人是到片场才知道对方也来出演。
“很多圈中朋友,或者说神交的那些演员,大家各忙各的,不一定每部戏能合作,但一起拍戏就很开心”,姜大卫说,“还有一些好久没演戏的演员朋友,他们出来演戏了我也很好奇,不是退休了吗?但怎么可能退休,我们演员这行不可能退休的,有好的角色有人邀请的话立马就会出来演。所以我跟修哥(胡枫)两个人演到多少岁无所谓,拿我来说,你就算叫我今天再去拍打戏我还会去打。”
这些传奇前辈们的敬业精神也感染到了余香凝、梁雍婷这些90后的香港新生代演员。
梁雍婷记得,不拍戏的时候,胡枫还在片场练习唱歌跳舞,为之后的演唱会做准备,“我见到一个前辈的毅力,90岁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东西。”
姜大卫则会和后辈们分享以前港片的拍摄点滴,他也会好奇现在的演员如何面对当下的电影环境、如何生存。梁雍婷给他的回答是:“活在当下,不能过分杞人忧天,唯有的应对办法就是做好准备,机会到来的时候用最好的状态去迎接。”
梁雍婷从试镜得到角色到正式开拍,只有两周准备时间,但她通过研究剧本、看医疗报告和纪录片,找准了智力障碍又受到性侵的小女孩准确的状态。
“她除了智力障碍,我很关心她本身的性格是怎样的,导演说她是开心果,很有礼貌的小妹妹,能看出她是很投入生活,感受到这个环境给她的快乐。我通过医疗报告和记录片去研究悲剧发生后,智力障碍人士在面对不可抗力的情况,他们的情绪和行为会有怎样的反应,有的会咬人打人,但是小铃是个有礼貌的小妹妹,所以伤害别人不太合适,我就挑选了医疗报告里提到的自残、转圈、发出异常声音来缓解内心的伤痛这些方式,放入表演里。”
余香凝出演的记者并不好演,她是穿针引线式的人物,导演一开始就跟她说,“这个角色可能有些人会觉得没有没得演”。但余香凝赋予了这个角色更丰富的层次,不仅整个故事通过她的视角展开,她还呈现了一个记者工作十年后的疲惫与热忱共存的矛盾状态。
余香凝在准备角色的过程中,和当年报道这个案件的记者聊过,对方已经转行了,余香凝问了一个问题,后来也被她用在戏里:你有没有为任何一个新闻流过眼泪?“她很快就回答我没有,但是我就觉得这是一个隐藏,或者是她自己这么觉得,当记者的人内心有很大的使命感,但是又不想把自己英雄英雄化,想要把自己说到我只是工作而已,但我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倔强,所以我把这种感觉放在了角色里。”
他们横扫金像奖提名
本届金像奖上,《白日之下》横扫包括最佳电影在内的16项提名,其中简君晋提名了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新晋导演,演员林保怡、姜大卫、余香凝、梁雍婷分别提名了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
演员表演可圈可点,几位演员和娱理工作室分享了他们演的最过瘾的几场戏,观众们在看片时也可以留意这些细节——
林保怡:
院长从法庭出来的那场戏,他当时的心态就是你们不能定我的罪,我现在要投诉你们,我当时拿出了一张白纸,这是剧本上没有写的。我就跟导演说,这个院长其实在上庭的前一晚已经知道没有证据能把他定罪,反而他要提前准备去想怎么投诉记者,这样显得他很嚣张,头一天就觉得自己可以无罪甚至要反咬一口。
院长侵犯小铃的那场戏,我觉得一定要找一个合理的有逻辑的原因,把小铃带到我的房间,这场引诱戏剧本里只写了院长叫小铃过来,细节是我想的。我想出来最亲密的动作就是掏耳朵,因为弱视的朋友跟正常的朋友掏耳朵距离不一样,弱视的人要靠得很近才能看到里面的东西,靠的很近的时候,院长是可以闻得到小铃的气味,这个是很重要的,气味可能引发了很多东西出来。我是这样构思的,然后我跟导演跟小铃分享,他们就觉得很合理。
姜大卫:
最后一场戏我给女主角戴帽子,是我临时加出去的。当时我拍完一遍之后去看回放,导演已经说这个不错,我们再来一个,我说再来一个的话,等下我准备把我的帽子送给她。
当时导演也在想我为什么要送帽子给记者呢?我就说我送帽子给她,是因为当时是在下雨,说明我下意识是保护她的。其实这也就是说虽然她做的事被很多人不理解,但也有人支持她。
导演说咱们试试看,后来在拍的时候,摄影师、工作人员都在摄影机后掉眼泪,所以就是大家互相尊重交换意见,一起拍到了这个效果。
余香凝:
影片最后我在车里面哭的那场戏,是在大清早拍的,还没有天亮我们就已经到了现场,等太阳出来。导演组的人已经试过很多次,我们大概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阳光会打到我们想要的地方,同时阳光还要和那些假的雨水配合,出阳光的时候就要停雨,然后我就要收回我的眼泪,所以有很多的配合。
我们拍了很多次,大概拍了十遍,我在车里面不停去兜圈,每一次都要先崩溃大哭,然后阳光出来就收住。那场戏挑战挺大的,我也担心说怕拍个几条就会很累或者情绪没到,后来拍的时候导演就问我一些问题,跟我戏里的记者身份对话,问我觉得自己有没有做错,听到他这样问,我立刻就会哭。
梁雍婷:
拍冬至Party哪一场,不止我们几位主演,特约和临时演员都很投入,虽然氛围很压抑,但是对于不同角色来说,都有诠释空间。我们玩得很投入的时候,我不小心把吃的掉在地上,当时是在开机状态,我就投入到在地上捡东西继续吃,因为小铃不会觉得地上是脏的。那场戏真的很过瘾,所有人都很投入其中。
对我难度最大的是经历过性侵后人物的状态,导演说这个女生已经没有灵魂了,我听到这句话心里就好痛。她没有了灵魂,但依旧是小朋友的状态,这很有难度。有一场戏是记者和我聊天,我好像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又听不明白,当时眼泪自然就下来了,因为我感受到自己不像以前那么快乐了。
金像奖颁奖在即,五位受访者也向娱理工作室分享了他们的提名感言——
林保怡:我的信心是来自我身边很多朋友同事,还有我微博上面的粉丝,他们对我的演出也很满意,他们很想我得奖。然后我就跟他们说,其实提名了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没有想象过到今天有那么多朋友喜欢,有那么好的成绩,还有那么多的提名,是16项提名,太厉害了,所以我觉得我已经得奖了。如果4月14号那天我得不到那个最佳男主角,你们不要太伤心,其实我已经很满足很开心了,所以我开心你们也要开心,我是对我的粉丝这样说的。
姜大卫:很难说,老实说有当然很开心,没有也会开心,因为已经有提名了,可以给自己一个肯定,奖项对演员来说当然很重要,可是最要紧就是能够有一部好的戏、好的角色,你能够演到,当然希望能够拿到。(娱理:到了您这个年龄阶段,还会看重奖项嘛?)当然会看重,对一个演员来说是一个鼓励,除非我不演,我还在演的话就需要这种鼓励和肯定,以前还可以说不需要,现在是更加需要了。因为需要人家认同,认同我是这一行的人,证明我是一个电影人。
余香凝:大家可以一起入围已经很开心,我记得在刚拍完戏的时候,我跟摄影师说希望我们明年一个团队大家都有提名,可以浩浩荡荡地走在红地毯上,然后他就说没有那么容易,但是现在真的可以了,这个画面是我一直期待着可以实现的。我希望其他演员和工作人员可以得奖,或许贪心一点,拿最佳电影,那就是我们每一个单位都可以得奖。
梁雍婷:有16个提名已经很厉害了,我很平常心了,我反而很期待希望John哥(姜大卫)、Jennifer(余香凝)、保怡哥、导演得奖,这件事比我自己有没有奖更重要,我希望他们能获奖。
简君晋:我其实没有什么信心,有这么多提名已经赢了。我对演员很有信心,很希望他们拿到奖。其实很幸运,很多人都很支持和爱惜我们,才有这个成绩。